Friday, September 10, 2010

無感覺樂隊(附加馬戲)及其暈眩 / 夏宇

我帶著我的口琴和一個三分鐘的煮蛋沙漏以為時間漏盡後可以重覆可以切割以為時間甚至可以靜止而又可以倒置我不停地吹著口琴看見他耍盤子騎單輪車噴火背在背上的鼓則早已經窮於應付。我是他的女人知道具他把我一個盒子變到另外一個箱子等等不一10次有8次是失敗的墮入「知識份子牽強的賣藝主題」。他是逃亡的無政府主義者以為一個拙劣的賣藝生涯乃是最佳的掩護我們也耍牌戲識破的人仍然丟下銅板走了極為慷慨對生命以及詭計極為寬大感概。

  草草收拾到最近的小酒館喝一杯找最簡陋的客棧投塑這一切有點極限主義但這些地方都極為老到世故不致令人顯得陌生突兀。他繼續寫他的傳單目的和他被控訴的罪名意圖推翻政府不盡類似因為我們深刻查覺一張逆著光的蜘蛛網的美麗因為海灘總是好的並且什麼音樂都可以跳舞都可以推翻政府。
  我就在旁邊吹口琴有點想成為一個沒有重大旨趣的秘密幫派裏總是錯過重大決定的那個人。我的沙漏放在桌上每當漏盡就有人走過來倒置它讓它重新開始於是不停地有人來去與我交換長過三秒鐘的目光有一個人就傳過來一根捲好的大麻那雙清晰的獸般的眼睛裏我輕輕一瞥照及的自己像有人講故事只講到一大片無人到達的草地而我總結我的嘆息不我不能愛你。
  白天我們遇到的另外三個流浪漢其中一個會背一些句子「音樂是一切」等等。我們結夥去雜貨店買乾酪和香腸及麵包他出示假鈔。聞起來像乾酪的男人狐疑一番就收下了他是我碰道的第2個對詭計慷慨寬大的人而他聞起來的的確確像一個羊酪是一個不肯跟隨夏令時間把錶往後撥一個小時的人他決定根據自己的時間到達火車站搭火車到阿姆斯特丹。
  那張假鈔從此將在人世流傳帶著不能想像的善意收到的人以更大的寬容付出去讓它流動見證一切可能的愛和溫暖和誠懇和節制和幽默和烹飪方式就像一個每三分鐘倒置一次的永無止盡的沙漏。
  我們於是也就吃了乾酪香腸和麵包早早睡覺然後我就懷孕了小孩將以安那其為名這我不是很贊成。我比較願意他是一顆星星之類的。安那其遲早也是要疲倦的。對這一點我是這麼老於世故令人生厭。一個落著雨的晚上他攜我參加一個數百無政府主義者的聚會彼此交換手藝共勉。參加者以失業的人和小學教師居多。我在旁邊用傳單捲大麻那是極好的大麻來自南美某一個即將徹底消失的印地安部落。
  我們決定5個人組成一個樂隊叫做無感覺樂隊我負責吹口琴但有人覺得這個名字未免太挑釁了但實在也沒有更好的了。他說他是音盲他只能繼續耍盤子最多再增加一個而且極可能也不會成功。大家也決定讓我收錢我說因為我是唯一的女人嗎不大家說因為只有你才有那頂唯一的帽子。
  我在帽子裏放了小紙條寫了我的名字和見面的地點和時間準備跟任何一個看到的人一起走掉。但我們表演得那麼失敗人們紛紛散去我把帽子重新戴上那是一頂舊貨攤買來的希臘皮帽無論如何帽子使我顯得聰明善良好看激動而且極願意在任何時候出門散步。
  如何解釋即使一個簡單的句子其指向也是分歧的不確定的無可詮釋的如何證明我隨時因為生活而暈眩如何告訴你我們極瞌睡我和我的小孩像豆子躺在豆篋裡那瞌睡──怎麼說怎麼說一片樹葉飄下來落在一管口琴的第七個音節上秋天開始得很是時候。我們的無感覺樂隊經過的一條街叫做時光流逝之街。
  我決定我是處女懷孕就像他決定他自己是無政府主義。他贊成不見得所有比喻都必須是準確的但他說小孩自己恐怕不會同意的。所有的小孩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做一個小孩極為艱難的當他們找不到解釋或是解釋不夠充份他們無喇繼續下去他們就提早長大了。啊那瞌睡。那瞌睡像一種循環小數。我的小孩,在我們一起慎重睡著以前,我說你知道不知道現在現在我感覺感覺自己像一座沙丘正在正在被風吹散。
  又像一陣更強的風吹到一個更陌生的城市種滿葡萄橄欖樹和無花果的城市陽光漠漠我們對生活找到的唯一解釋是音樂。於是我們的樂隊繼續存在用一種絕大的意志力繼續存在馬戲部分則視表演者當日醒來的精神狀況決定。他也無論如何決定要繼續寫他的傳單沿途發送我
看到的一些比較不激烈的句子是這樣的:「形式。深沉的形式。密閉的。隨時可以瓦解的。匿名的形式。」有人簡潔地重視形式以輕視細節為榮。我握著我的口琴終於成功地在一個櫃子裡被變走然後在一個鋼琴裏出現我驕傲地壓抑地用我的沙漏起誓生活生活令我極端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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