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October 12, 2010

白日酒吧 / 馬永波

彷彿來到已經決定離開的地方
剛剛正午,我們好像已到了晚年
白晝的頂端放出弧光,軟下來的花莖
伸入停止擴展的隱蔽空間
這裡沒有什麼客人,光線也不夠幽暗
可以看清葡萄酒瓶上的商標
冰塊在杯中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想像的冰山”,大理石一般的流動
水晶的無數斜面堆疊起來
“每當我出現,人們總是一下子冷下來
剛才他們還在熱烈地談著什麼。 ”
是否有一種厭倦,從一開始
便瀰漫在空氣中。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
在詞語里呆久了,會浮不起來
這時,任何事情,比如放學的孩子
電話鈴聲,或者一個出於恐懼
在街上大笑的人,都會如救生圈一般
隨著殘骸從浪花中湧出來。 “我頭腦中
進行的事情的中斷就是生活。 ”
我們揀一張靠近柱子的座位
好像剛剛坐下一樣,眼睛在慢慢變形
但仍然看不清你淡淡脂粉下的情緒
苦味的酒從大肚瓶中平均流入
透明的高腳杯。 假葡萄葉子附在牆上
一輛生鏽的解放車,各部分分開
嵌在牆上。 石頭在這裡只是增加著寒意
在膝蓋以下。 少爺在吧台後獨自玩骰子
疊起來,像圖騰柱
它能否比巴別塔還高。 他的喉節
突出在襯衣領子上,還在變得尖銳
“可是生活呢,生活在哪裡?”
可以想像的稚嫩嗓音。 我並不相信
有人能從火車站直接駛入這裡
就像一座酒吧從空中冒出來
兩頰掛著泡沫,像一個失踪的身體
突然從還在晾曬的衣服中出現
還要多少個世紀,才能聽到你在我的盡頭
說出的話,彷彿粘在大西洋底
電纜上的貝類,聽不見大陸間傳遞的信息
空間就是海洋,酒吧是其中最聾的
聾到零度,聾到骨頭被凍僵
也許我們還過於年輕,還需要許多年
才能從落雪的街上走進一座白日酒吧
只是為了離開。 “我不斷地想著那些
非凡的情侶,狄多,克莉奧佩特拉
貝雅特里齊,也許,還有薩福
那些火熱的島嶼和天堂的涼風
為什麼要在地獄的狂風中不停地
旋轉? 《福音書》說過
通往生活的大門狹窄,道路崎嶇
但愛情,也許更多地通往死亡
它也受制於地心引力的作用,讓人
愚蠢地倒懸。 玫瑰是肉體
而百合則是純然的香氣,引導你
走上善的旅程。 ”我們
湊近去看牆上帶鏡框的風景
每一個里面,都有一次小小的戰鬥
轉移到戰場的其他部分
“挺美,但只是贗品
值不了幾個錢。 尤其是裡面按住帽子奔跑的人
應該在風暴來臨前消失。 ”
你必須改變一下自言自語的習慣
你為什麼不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來,讓我再給你斟上一點
渴,有著坦塔洛斯的身體
頭上是時高時低垂釣的塑料水果
“她們是一群婊子,像窗戶紙
一捅就破。 ”陰影向內彎過去
成功是最好的除臭劑。 燈光照到誰
誰就開始回憶。 也許老年才會有沉醉
飄洋過海地遞過來。 “這酒產在
波爾多,我這裡剛剛賣到96元
在外面的商場要80多元。 ”但是否
它在空中被兌了水,抵達我們的
只是一個像徵,從中可以減去
時間和捲舌音。 現在酒吧里
仍然客人稀少,情侶總是徑直走入
最裡面的角落,陰謀家也有同樣習慣
事物的出現和消失取決於
觀察者的角度。 “只是坐一坐。”
“一杯扎啤,一客蔬菜沙拉。”
剛剛坐下的物質主義嗓音,好像
剛剛做成一筆交易,洗過了手
可惜這是一間半埋在地下的酒吧
沒有窗戶看到街上的變化,雪,行人
車燈不知何時已經燃亮
“花是折下的音樂
音樂是花的盛開。 你喜歡音樂還是花? ”
向日葵在牆上旋轉,像漩渦
帶來遙遠的事物:小溪邊你頭簪黃花的微笑
酒和幽暗並不能讓大腦關燈
在這裡做夢會提前衰老
從變得寬大的衣服裡掉下來
周圍的變化在內心中減少成
單調的寂靜。 我們也許是兩個圓形的迴聲
彼此反射,形成第三個圓圈
那裡可有一個彩繪的天堂閃射?
為了不使靈魂毀滅,先得拯救肉體
從這一點看,圭多
比貝雅特里齊仁慈,他以羔羊為燈
“他做完了他來到人世
所要做的一切。 他開始了真正的生活
在短暫中受蔑視的,在永恆中
遭遺忘。 他活著,不在任何地方。 ”
對於我你就是天堂。 “可我還不知道
我身上的暗道通向什麼所在呢。 ”
有沒有倒置的山和豎起的洞
通向一個屋子的兩個房間
通向冰與火,深處和高處
當一個人從幽暗的深淵返回
恢復水平的目力,幸福就是一束乾草
一本白皮詩集用隔天的報紙裹著
在樹皮做封面的留言簿上
畫像,一張帳單遞過來
我在上面籤上:下次請你吃飯
雪模糊了行人的視線,回首望去
這座酒吧我們好像從未來過
“後來我自己又去了一次。”
另一天你這樣告訴我,你真是個好人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